我与口腔溃疡的十年 “抗战”:从医学生到患者,在疼痛里读懂生命韧性

作为一名临床医学生,我最早熟稔的疾病不是教科书上重点篇幅的肺炎,也不是急诊常见的骨折,而是《口腔医学》中那片仅占巴掌大篇幅的 “复发性阿弗他溃疡”。甚至在偶然得知尼古丁能增强口腔黏膜角化、减少溃疡发作时,我还半开玩笑地跟父亲说要学抽烟 —— 现在回想,那时的调侃里藏着的,是对口腔溃疡早已习以为常的无奈。

人人都长口腔溃疡,只是我的溃疡总带着股 “不甘平凡” 的狠劲。小学时,我就开始偶尔和口腔溃疡打交道,起初只是隔段时间冒一两个,最多时同时长三四个。比起小学同桌吃十包辣条后满嘴八个溃疡的 “战绩”,我总觉得自己的情况不值一提。爸妈也曾带着我咨询医生,得到的建议多是补充维生素 B,但那股怪异的味道让我尝试几次后就彻底放弃,任由溃疡在嘴里 “野蛮生长”。

从小到大,我几乎把口腔溃疡的偏方和药物试了个遍。从家喻户晓的维生素 B、西瓜霜、意可贴,到宣称有奇效的蜂胶贴,再到名字拗口的复方氯己定地塞米松膜,甚至连同学从韩国带回来的口腔溃疡凝胶贴都没放过。可这些药物要么完全无效,要么只用几次就失去效果。更棘手的是,我的口腔溃疡越来越 “调皮”,总往口腔深处、牙龈边缘等难护理的位置跑,外用药根本无法固定,大多数时候只能靠 “忍” 扛过去 —— 久而久之,我竟也练出了 “与溃疡共存” 的本事。

一场爆发:一个月 20 个溃疡,激素成了 “救命药”

原以为口腔溃疡不过是生活里的小插曲,直到我为成为合格医生努力奋斗时,它却以 “洪水猛兽” 的姿态袭来。某个夏天,我留校做实验,实验室空调坏了闷热难耐,加上每天熬夜玩手机、实验进度停滞的焦虑,口腔溃疡迎来了第一次大爆发。

那一个月里,我嘴里前前后后长了 20 多个溃疡,牙龈跟着红肿热痛,嘴唇干裂得像要裂开,张嘴就感觉有团火在烧。之前被我奉为 “神药”、用了一百多贴的复方氯己定地塞米松,这次彻底失效。因为疼痛,我对食物失去了所有兴趣,用平时三倍的时间,才能勉强吃下不到三分之一的饭量。能不张嘴就不张嘴,喝水、说话都成了奢侈,晚上躺在寝室更是疼得辗转反侧,整个人被折磨得精神恍惚。

忍到极限的那天,我直奔隔壁口腔医院的黏膜科。接诊的老师很和蔼,仔细查看我满嘴的溃疡后,问我平时是不是容易感冒,然后说:“你这情况比较严重,可以考虑用点激素。目前口腔溃疡没什么根治的办法,有人认为是免疫力低下,那就喝匹多莫德增强免疫;要是免疫紊乱,就没太好的办法了。”

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 “快点止痛”,哪怕课上学过的激素副作用 —— 满月脸、水牛背、股骨头坏死 —— 在脑海里盘旋,也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。4.5 元一瓶的激素,堪称 “物美价廉”,吃完第二天,疼痛就明显缓解,第三、四天我就能正常吃饭、说话了。那一刻,我真心觉得 “激素,永远的神”!但必须提醒大家:激素一定要在医生指导下使用,私自用药风险极高,千万不要模仿。

遵医嘱逐渐减量停了激素后,我又喝了三个月的匹多莫德。口腔溃疡安分了小半年,可没过多久,就又开始 “卷土重来”。

升级的 “战场”:舌尖、腭垂上的溃疡,疼到想放弃

在与口腔溃疡的长期 “拉锯战” 中,我慢慢习惯了它的周期性发作,甚至能在长溃疡时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饭。可我没想到,口腔溃疡还会 “升级”—— 某个炎热的夏天,我留校临床实习,它竟长到了舌尖上,而且是一个直径 1 厘米的 “巨型溃疡”。

这一下,疼痛直接升级。吃饭、喝水、说话时的疼痛还能勉强忍受,可哪怕头部做个微小的动作,都会牵扯到舌尖的溃疡,带来钻心的痛。大多数时候,我只能保持一种 “菩萨般端庄” 的表情,其实是在努力把舌尖的溃疡贴紧牙龈,避免它受到刺激。

最难熬的是夜晚,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要睡着,舌尖一放松,过电般的疼痛就会瞬间把我拽回清醒 —— 那种痛感,比咖啡提神多了。连续几天被折磨后,我终于下定决心去风湿免疫科。早就有过这方面的担忧,毕竟学风湿免疫病时,老师总说口腔溃疡是很多疾病的症状,比如系统性红斑狼疮、干燥综合征、白塞病…… 这些病名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里,之前因为害怕,一直拖着没去检查。

挂号、排队、讲病情,医生查看溃疡后,问我有没有生殖器溃疡和家族史,然后说:“白塞病的可能性比较大,可以试试吃沙利度胺,要是有效,基本就能确诊。” 可能因为门诊患者太多,医生没多解释,我也没来得及问关于诊断的疑问,就匆匆去做了检查。风湿三项、ANCA、ESR 的结果全是正常,我稍微松了口气。

但我对这个诊断还是有疑虑,加上查了沙利度胺的说明书,对长期服用免疫抑制药充满抗拒,最后还是选择 “再忍忍”,没开始用药。

绝望与转机:腭垂上的溃疡,让我读懂 “有药可依” 的幸运

我曾以为,舌尖上的溃疡已是疼痛的极限,直到它长到了腭垂上。起初只是长了两三个普通溃疡,我没太在意,可没过多久,喉咙就开始有吞咽痛和异物感。打着手电对着镜子一看,我倒吸一口凉气 —— 口腔溃疡又占领了新 “高地”。

这个溃疡进展极快,第二天就让我吞咽困难,只能靠凉的半流体食物充饥。那段时间恰逢赶论文,疼痛加上焦虑,我整个人变得异常暴躁。可这还不是最糟的,溃疡到达疼痛高峰期时,我的舌头开始刺痛,不是某个固定位置,而是整个舌头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。对着镜子反复查看,除了舌尖有些舌乳头发红外,什么都没发现。

那时疫情还没完全结束,家附近没有口腔医院,爸爸带我去看中医,可我连一碗中药都咽不下去。我几乎不吃不喝不说话,连睡觉都成了奢望 —— 疼得睡不着,又因为失眠开始胡思乱想,甚至跟爸爸发脾气,吼着 “我都想死了算了”。

白天,我会频繁刷牙、漱口,因为这样能带来短暂的缓解。某天刷舌苔时,剧烈的刺痛让我突然灵光一闪,忍着痛把厚厚的舌苔刷开,终于找到了元凶:舌苔下藏着十几个小小的白点。我越想越害怕,担心自己得了怪病,情绪崩溃到极点。

最后,我拍下溃疡的照片,在某在线问诊平台咨询了一位口腔黏膜科医生。这位医生特别负责,耐心地解释说,我舌部的病损是疱疹样口腔溃疡,属于复发性阿弗他溃疡的一种(“阿弗他” 是希腊语,意思是 “灼痛感”),还详细讲了病因、注意事项和治疗方案,反复叮嘱我要规律作息,别太紧张焦虑。

在医生的建议下,我开始服用沙利度胺。三四天后,舌面上的刺痛感逐渐消失,我终于能正常吃饭了 —— 连普通的白米饭,都觉得格外香。在药物嗜睡作用和对溃疡复发的恐惧下,我开始坚持早睡早起,第一次体会到 “规律作息” 带来的安稳。

未完的 “战争”:与溃疡共存,在疼痛里学会坚强

作为医学生,我用文献检索能力查阅了大量资料,最后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:复发性阿弗他溃疡是 “无法根治” 的。服用完第一个疗程的沙利度胺后,我回到学校准备考试,可因为压力大、熬夜,口腔溃疡再次复发。咨询医生后,我决定暂时只局部用药,先撑过考试。

考完试后,我迅速恢复健康作息,可这次口腔溃疡没 “放过” 我 —— 当我在腭垂上再次看到那熟悉的溃疡时,没有再顾影自怜,果断翻出沙利度胺,开始了新的疗程。

关于用药依赖和副作用的顾虑,我不是没有。但一位我很佩服的医生说过:“有药可以依赖也是件幸运的事,人活着本来就依赖空气、水和食物,你不过是多依赖了一样而已。” 这句话点醒了我,与其纠结 “依赖药物”,不如珍惜 “有药能缓解疼痛” 的幸运。

未来会怎样,我也不知道。也许某天醒来,口腔溃疡就彻底消失了;也许长期用药后会产生耐药性;甚至也许哪天我真的受不了,会荒唐地考虑 “抽烟疗法”。但无论怎样,作为患者,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控制作息、调整饮食、管理情绪,带着这份 “疼痛的体验”,继续面对生活、继续战斗。

其实,这场与口腔溃疡的 “战争”,也让我对 “医生” 和 “患者” 的身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。以前在课堂上学的是理论知识,可亲身经历过疼痛后,我才真正明白患者对 “止痛”“康复” 的渴望,也更清楚作为医生,不仅要治好患者的病,更要理解他们的痛苦。未来成为医生后,我想我会更有同理心,更耐心地对待每一位患者 —— 因为我知道,被病痛折磨时,一句关心、一个有效的治疗方案,对患者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

评论

发表回复

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。 必填项已用 * 标注